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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知,世上没有两套一模一样的武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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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知,眼前这具骷髅架子穿着大将军的专属武铠,跟他们说话口吻还是熟悉腔调。
最后,求这具骷髅架子是谁?
共叔武一开口,在场所有人小脑都萎缩了。脸上的悲戚就僵在那里,唯余眼泪从眼眶簌簌滚落,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再被战场上的风吹干。吹着吹着,眼眶的泪也干了。
共叔武将武器拔起来。
啧道:“还真是来给我奔丧的。”
语气听不出多少喜怒情绪。
被共叔武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率先反应过来,她后槽牙都在哆嗦打颤,指着共叔武期期艾艾:“大、大将军,您是大将军?”
共叔武反问:“要看虎符验明正身?”
尽管他这会儿看不到自己的模样,但也知道一具穿戴武铠还会说话的骷髅架子能止小儿夜啼,给人强烈的惊悚感。共叔武用白骨爪子隔着兜鍪挠挠头,其实他心头疑惑不比自己的部将少多少——他与恩人合力迎战龚骋那小子,没占什么便宜,但也没太吃亏,反倒是打到尾声的时候,龚骋莫名变了脸色,拼着被戳了两道四洞还断了裈甲的代价跑了。
龚骋一跑,诸位先祖也回去了。
共叔武看着先祖们,明明没了双眼的他仍有热泪盈眶的错觉,拍着今晚被龚骋击碎不知多少次的老父亲的肩膀,作势安慰,跟着转身,冲满面失落的少冲抱拳感激:多谢壮士仗义出手!大恩不言谢,倘若有来世,龚某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恩人大恩大德!
说完,给眼眶火焰汹汹的老父亲熊抱。
拍得骨头架子丁零当啷响。
通俗来说就是快拍散架。
共叔武此刻的心境澄澈通明,只剩坦然赴死的释然,好心情道:阿父,儿子多年没见你了。哈哈哈,今日开始父子团聚。下了黄泉,儿子跟你和大哥一起不醉不归!
老父亲眼眶中的火焰跳动几下。
扬起白骨手掌,差点将共叔武颅骨拍歪。
别提你那个大哥。
一提他老子就来气!
别人祖坟冒青烟,老子祖坟进大水!
围观的几十号龚氏族人默契挪开朝向。
跟着就听到一连串会拉去被审核的咒骂。
老父亲骂骂咧咧,从二儿子龚文问候到大儿子龚武,再问候龚武的儿子龚骋,早知道大儿子唯一子嗣是这么一个尿性,他宁愿憋着都不跟婆娘亲热,就算生下大儿子也将儿子阉了,省得搞出这么个不肖子孙,自己死了这么多年还被孙辈拉出来花式吊打,太孝了!
共叔武抱住了自己的颅骨。
听到老父亲口无遮拦,共叔武也逆反了:这如何怪得了大哥?与其阉了大哥,还不如您老从根源上杜绝祸根,您说是吧?
因为父亲常年在外打仗,一年到头不着家;母亲作为主母责任重,她不仅要打理龚府上下,还要当宗妇操持族中俗务,甚至要照拂父亲部曲家眷,上至矜寡,下至孤独,所以共叔武是他大哥一手操办着养大的。
据府上老人说,共叔武会说话后,喊的第一声“阿父”就是冲龚武喊的。很长一段时间,共叔武都分不清“阿兄”和“阿父”的区别。
在共叔武心中,大哥如兄如父。
他对大哥的感情比对老父亲深厚。
老父亲阉大儿子,不如他自己自宫。
这才叫真正的斩草除根,永绝后患!
老父亲手指戳着儿子的颅骨,勃然大怒道:老子要是阉了自己,你小子还想从你老娘肚子里爬出来?你可真是大孝子!
共叔武不做应答。
倒不是他驳斥不了,而是他驳斥就是污蔑自个儿老娘名声了,只能默默忍受来自老父亲的语言暴力。老父亲骂得慷慨激昂,情绪激动到眼眶两簇火焰比任何时候都旺盛。
这点共叔武可以保证。
刚才打龚骋都不见这么激烈。
最后还是一位祖父辈的看不过去。
他上前拍拍共叔武老父亲肩膀,道:别骂了,孩子再骂都要被你骂傻了,知道你是舍不得这孩子,但也犯不着这么骂。也不怕将他骂狠了,哪天跑你坟头屙屎撒尿。
老父亲肩头一震将人弹开。
看着不客气,但气息明显弱了几分,却不是因为屙屎撒尿警告,而是被人戳中了隐秘心思,只是嘴巴上不依不饶:他现在这副鬼样子,传宗接代的玩意儿都没了,还跑老子坟头屙屎撒尿呢?他蹲一个看看,屙得出来,老子跟他姓!这下真就断子绝孙了。
共叔武:……
不知是不是错觉,他还听到有人窃笑。
讲真,如此沉重话题之下,还能笑得出来,当真是“相亲相爱一家人”的典范了。
几位龚氏族人拍拍他老父亲肩膀。
安慰道:唉,看开点。
也有人自揭伤疤:谁又不是断子绝孙呢?你说是吧,咱们老兄弟待下面这么久也没见什么香火供奉,由此可见香火都是骗人的玩意儿。像你家这孙子,断了就断了。
就是,现在打不过他,但相信再过十年、二十年、三十年……一百年、两百年,他龚云驰总有死下来的那一天!届时看他还怎么嚣张!哦对了,义理小子,你回头要是碰见你那个‘孝顺侄子’,让他改姓吧。他爱跟谁姓就跟谁,以后的孩子也别姓龚。
共叔武老父亲不爽快了,气势逼近:你凭什么这么说?再是不肖子孙,那也是老子的不肖子孙,老子说得,你说不得!
对方一巴掌将他颅骨打歪一百八十度。
没好气道:孙子跟谁说老子?
共叔武:……
好一出精彩的家庭伦理大戏。
他完全没有插嘴的份。轻(哄)松(堂)愉(大)悦(孝)的气氛下,共叔武突然对未来的黄泉生活没了一点儿期待,但他都已经死透了,走不走也不是他能做主的。
阿父,曾祖父,咱们有什么话下去慢慢掰扯,别在这里让恩人看了笑话……为什么死了还要这么丢人,硬着头皮冲恩人抱拳,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来生再见!
然后——
然后先祖们都走了。
原地只剩下双手潇洒抱拳还没落下的共叔武,以及努力消化这些奇怪对话的少冲。
二人面面相觑。
直到少冲问:你不走吗?
共叔武:……
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走的感觉???
他眼眶火焰透着几分尴尬,讪讪地道:也许是还没到时间,需要朝阳升起来?
民间怪谈不都说鬼怪怕阳光?
自己新丧,不能像好些年鬼龄的老父亲他们一般“来去自如”也正常,共叔武自以为真相了。因为消耗太大,他当下只能勉强维持骷髅架子不散,没有多余力气去支援。
若是勉强走过去,半路就要散架。
从气息来看,那边结束战斗比这里还早。
只是不知结果如何。
共叔武满腹心事。
瞥见恩人正将一块裈甲往衣襟塞,这一幕着实有些辣火焰,若是没看错,这块裈甲是从龚骋武铠扯下来的吧?共叔武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忍不住问:恩人这是作甚?
少冲语调可惜:收藏!
共叔武:收、收藏?
两个字就将他不存在的脑子干没了。
对啊,收藏啊!他不是逃了?他逃了就是他败了,他败了就是我的手下败将。我打赢他就能收藏他的犊鼻裈,这可是游侠圈子的共识!大家都要遵守的!但是他耍赖……裈甲,勉强凑合凑合。要不是眼疾手快将这块裈甲扯下来,他拿什么证明自己打败龚骋?
这人好卑鄙无耻啊!
居然输不起!
少冲气得肚子都要饱了。
共叔武:……
他年少的时候也叛逆过一阵,追逐时尚效仿游侠,尽管只是玩玩,但也没听说游侠圈子有这样古怪的习俗。只是,那毕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,如今什么样就不知了。
也难怪……
龚骋萌生退意,恩人突然扒拉他腰带。
共叔武认真告诉恩人一个残酷真相:这块裈甲是武铠一部分,云驰收回武铠的时候,这块裈甲也会消失,你收藏不了。
这消息对于少冲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。
他完全呆愣了!
表情先是迷茫困惑,跟着垮下脸,哭丧道:怎么能这样?本来就拿不到斩将的军功,如今连证明击退他的战利品都没了,我就一个救援的军功怎么分六哥和十二哥?
他忙碌一晚上都没得好。
龚骋打人又那么痛,自己还负伤流血。
实在是亏大了!
共叔武只得温声宽慰恩人:恩人不要急,这小子现在穿的犊鼻裈没有,但小时候用过的尿布……额,找一找或许能有。
当年郑乔冷不丁发难,还是借着龚沈两家联姻,龚氏族人都来参加婚宴的节骨眼,全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。龚氏家产被尽数抄没,收归庚国国库,中间环节少不了贪污的人。
康国建立,他担任天璇卫大将军,开了将军府,虽未恢复龚文的身份,但私下也有寻找龚氏当年的遗物,还特地放出风声。没多久,陆续有想讨好他的人送上龚氏旧物。
甚至还有侥幸生还的龚氏仆人,带着并不名贵的物件过来。抄家的时候,他们浑水摸鱼拿了不少东西离开。名贵的物件典卖了,诸如衣裳旧物卖不掉就改一改当内衬用。
其中,还真有龚骋小时候的尿布。
共叔武为难:……只是这尿布不仅云驰幼年用过,仆人还给自家子孙用,洗洗用用、缝缝补补,如今只剩布角褪色的绣花还能证明这块布的用途。恩人不嫌弃的话,待大军凯旋,您去天璇卫大将军府拿。在下孑然一身,了无牵挂,本不该吝啬这点家底……
正常情况应该是将遗产都给恩人当报答。
只是共叔武一有钱,就都拿去照拂阵亡兵士遗孀子嗣和老父母。外人眼中气派的大将军府,实际上的家底不丰厚。这点东西拿来答谢恩人,共叔武都觉得拿不出手,很尴尬。
少冲闻言,沉思了许久。
就在这个时候,一阵马蹄动静传来。
是虞紫率领剩余一半兵马来接人。
于是,便有了开头那一幕。
共叔武跟一众部将,大“火焰”瞪着小眼睛,不得不承认一个尴尬事实——他们哭丧哭早了!只是,一听共叔武说太阳升起他就要离开,众人刚好转的脸色又染上悲色。
早哭晚哭都要哭,还不如现在开始哭。
思及此,悲从中来。
那名副将更是抱着共叔武大腿嚎啕大哭,她亲爹死了都没这么伤心过。她是少数不是女营出身的女性武将,是逃难快饿死的时候被共叔武捡走的。之后入了他营帐为卒。
因为颇有天赋,这些年走得也算顺利。
共叔武跟她半个爹差不多了,父母给予她第一次生命,共叔武给了她第二次,一夜过去变成这副模样,还即将魂飞魄散,打击太大。
旁人下葬,生前亲朋好友还能看着尸体遗容遗表瞻仰怀念,躺进棺材一年半载才成白骨,而共叔武快人一步,直接就白骨下棺。
这如何不叫人伤心欲绝?
她这一嗓子,大军刚缓过来的情绪又被带动,一时哭声震天。共叔武还看到军中陆续挂起白幡——大军出征一直都有携带这些玩意儿的习俗,白幡、纸钱、丧服、寿衣、棺材,一应俱全,以备不时之需。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能亲眼看到自己的白幡随风飘扬。
直到虞紫白着脸提醒。
“已经天亮了。”
武胆武者的骨质与寻常不同,紧密细致光滑,共叔武的骨头更是一绝,晶莹如玉,透着剔透光泽。与其说是人的骨架,倒不如说是绝美工艺品,都快被阳光染成金色了。
这像是太阳升起就魂飞魄散的架势?
共叔武:“……”
虞紫强撑着眼皮,用尽力气大叫。
“尔等先别急着发丧!”
说完,眼睛一闭从马背栽倒。
这脑袋朝下的姿势,真要砸瓷实,别说天灵盖,脖子都要断!吓得距离最近的武将急忙去接,共叔武带着骨头架子叮铃哐啷跑上前,掐着虞紫的手腕,切脉一二,着急忙慌:“医士,医士,快点喊杏林医士过来!”
虞紫气息微弱到近乎于无。
军中发丧,别最后是给她发!共叔武这会儿也没多余精力去想龚骋为何突然抽身。
为何?
自然是因为北漠大营告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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