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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秋的合查山没有丝毫秋高气爽的态势,湿润阴冷,哪怕昨夜月明星稀颇为清朗,可一大早还是起了大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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雾暗云深,一条小街,几家屋舍,颇有些出尘的味道。
大概是山里的神仙洞府遭遇了突袭,过往阴人如鸟兽散,所以夜里的生意惨淡,如今清晨这里反而宁静了下来,不似从前,家家户户忙忙碌碌,满面笑容。
二片叔呵欠连天,浑浊的眼睛红嗖嗖的,一边擦拭着眼角的勒痕,一边正准备用勾子将卷闸拉下来了,眼角的余光一扫,瞥见了筚路蓝缕的我们。
皱巴巴的老脸立即展颜,笑容灿烂,放下半截的卷闸“哗啦”一下被推了上去,热络的上前:“刚子,小卫!”
“二片叔,看来我们几个又要叨扰你了!”
鹞子哥笑着扶住二片叔,看了眼卷闸:“您这店怕是关不成了!”
“你们来了,哪里还能关嘛,这要说出去了,我二片还做不做人了?”
二片叔大笑,一手拉着鹞子哥,一手扯着我,直接朝旅馆走去:“这死冷寒天的,走,给你们弄一顿热乎的去!”
前台的三姑正拖着肥大的脑袋打盹儿,脑袋一晃一晃的,当我们进门的时候,犹如福至心灵,小眼睛“噌”的一下子睁开了,哪里还有半点的睡意?胖脸上的笑容相当的热络,站起身来就说道:“哟,瞧瞧这是谁来了?”
说着,从狭隘的缝隙里挤了出来,把餐桌上的凳子纷纷放下,招呼着我们就往下坐。
“你们的房间还留着呐!”
二片叔笑道:“想吃什么?我去给你们弄,看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,估摸着累得够呛,吃口热乎的,你们好休息。”
“来点简单的吧!”
我抬头说道:“有什么就随便弄一口,都不是什么讲究人,不在乎那个!”
“成,那就等你们醒了二片叔再安排!”
老头儿冲着三姑昂了昂下巴,转而让我们先在这歇着,这才和三姑一道去了后面的厨房。
两人走后,鹞子哥有些纠结的看着我,踯躅道:“你……应该不能吧?”
“没什么能不能的,除了你们,我谁都不信!”
我回了一句,起身说道:“你们先坐着,没有切实的发现,咱们就安分点,我先出去瞅瞅!”
上回在这里住过一回,我对于这里的地形的已经有了些了解,去楼上得经过那厨房,被二片叔他们看到,怕是不妥。
于是,我就从后门绕了出去。
之前我们就是从这里逃掉的,出去以后就是莽莽苍苍的合查山,而右边就是一个堆砌着杂物的小院子,从楼上可以看到,那里污秽丛生,到处都是摞着的纸箱子。
我看了一眼,小院的门是虚掩的,我就径自推开走了进去。
一道黑影在眼前一闪而逝。
我下意识的按住了天官刃,定睛细看,却是一条黄皮大狗,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,那狗的眼珠子都跟肤色一样,黄拉拉的,显得极其凶恶。
之前在楼上我就看到过这条大狗,特生猛,隔着大老远看一眼都能察觉到,抬头狂吠,龇牙咧嘴,恨不得生吃了活人,今儿个却不知道怎么的了,蔫巴巴的,呜咽了两声,就耷拉着尾巴钻进了狗窝。
我盯着这条大狗看了半响,没瞧出什么端倪,便又在院子里逡巡了一圈。
“什么都没有,难不成真是我多想了?可是……这老头儿和肥婆子不太对劲呀!”
我暗自嘀咕,满肚子的疑惑离开了院子。
出门后,稍一沉吟,出于稳妥,我还是从怀里掏出了四道黄符。
这四道黄符,正是禳家宅灾患符,是下山的路上歇脚时我做的,一夜之间连做八九道符箓,再加上一直以来的磋磨劳累,我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极限,如今不过是强撑着罢了。
四道黄符布置妥当,我返回了旅馆前面,正好撞见二片叔端着一些小菜馒头,还有四碗热气腾腾的面片儿汤。
他看我是从后门进来的,便不动声色的问我:“小卫啊,这是做什么去了?”
“上个厕所。”
我含混回应了一句,看了眼他盘子里的饭食,加快脚步赶了回去,坐下后冲着老白说道:“很久没看你那趟山问路的绝技了,今儿个露一手?召个鸟儿叫两声听听!”
老白不知道我在后面看到了什么,只以为是有诈,便点了点头,吹了声哨子,门外树丫子上的一只家雀儿扑棱棱的飞进来落在了桌子上。
二片叔正好过来,一边把盘子里的饭菜往外端,一边笑着说道:“这小家雀儿倒是不怕人。”
我笑了笑,拈起一个白馒头撕下一块,揉搓成碎渣洒落到桌上,家雀儿“噔噔”啄食着。
方才还笑意吟吟的二片叔瞬间面色大变,手一哆嗦,匆匆说了一句“你们先吃”,转身就要走。
果然有诈!
我一直关注着他的神色,哪里肯让他走,一把握住他的手腕,冷笑道:“二片叔辛苦了,坐下来一起吃吧!”
“撒手!”
二片叔厉喝,几次抽手都抽不掉。
这时,那啄食了馒头屑的家雀儿忽然扑腾起了翅膀,在桌子上弹了几下,而后一动不动!
“好你个老丘八,还真特么敢下毒呢!”
老白大喝一声,直接翻了桌子站了起来。
厨房里的三姑听到动静,提着菜刀冲了出来,吆五喝六,菜刀抡起了就照着张歆雅脊背上砍去。
无双可不会跟女人客气,或者说,在这厮眼里,除了凌颖,压根儿就没什么男女之分,抄起一条板凳抡在了三姑头上。
咔嚓!
板凳碎裂。
三姑眼睛一翻,向后倒地刹那,颇有些地动山摇的感觉。
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,我看了一眼憋得面红耳赤的二片叔,轻叹道:“你骨子里就是本分老实的人,干嘛非得学那些扯空砑光的腔调?说真的,本来我也就是存了个疑惑,觉着那东西只能往你们这里逃,就准备来看看,结果一进村子你和三姑就热络成这样,以前你们可不是这样的,几个不告而别,回来以后浑身是血的人,正常人恐怕是避之不及,然后立马报警,你却对这些浑然未见,所以我说……你其实根本就不适合骗人,你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露出那些假笑,看着特别扭,也就是那个时候,我不仅是怀疑你们了,而是戒备,要不是没有确切的证据,早就下手了!”
此刻若说谁最愤怒,非鹞子哥莫属。
我怀疑扑天虎会逃到这里,鹞子哥倒是不反对,那厮的本命三魂六魄连带着陶土身子一股脑儿的被斩掉了,元气大伤,跑不远,附近他能藏身的地方,只有这里。
正是基于这种怀疑,我才做了四道禳家宅灾患符。
后来,我说,咱们得防着点,那些人为了挣钱,都已经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去接待阴人了,保不齐为了扑天虎敢弄死我们,鹞子哥就不信,觉得这些人不会杀人。
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了……
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,自古不变!!
鹞子哥咬牙切齿的喝问道:“二片说,你这到底图了个啥?就是为钱?你们已经挣了很多了呀,这是何苦呢?”
二片叔被我抓住,急得不行,哪里能听的进去这些话,眼珠子一转,忽然扯开嗓子大叫道:“老神仙来了,这几个人要弄死老神仙啊……”
一个小老汉,鬼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嗓门,嚎的我耳膜都嗡嗡作响。
我没给他叫喊下去的机会,直接一肘子打在二片叔腮帮子上,老头儿眼睛一翻,直接晕了过去。
哗啦啦……
外面拉卷闸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本来已经歇了的老少爷们,终究还是被惊动了,纷纷探出脑袋来观望,看我们几个在这里,顿时“呼啦啦”的汹涌而出,顷刻间就把门给堵住了,手里是菜刀镐头这些五花八门的家伙事儿,其中有一个娘们拎着洋瓷痰盂,那玩意搁山村里可不仅仅是吐痰的,还是方便用的,上身披着一件外衣,下半身就一条裤衩子,看样子是正准备上厕所呢,听到动静儿拎着拉屎撒尿的家伙事儿就出来了……
“先别动手!”
鹞子哥低喝了一声。
“歆雅看着点小稚,别让她吃了亏,这帮人为了钱已经疯了,不会管孩子还是大人的。”
我凑到老白身边低声说道:“一会儿鹞子哥挨打的时候,你上去帮一把,悠着点,别打出了人命,或者是弄残了,这些人……咱们惹不起,往那一躺,多少钱都不够赔的……”
我这边做着安排,鹞子哥已经顶到了门前。
他和这帮人有旧,而且看样子之前相处的很不错,明明一个老江湖,面对故人,就是不大肯相信人心善变四个字,在他眼里……这些人终究是质朴的。
“刚子!”
一个光膀子的汉子指着鹞子哥怒吼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我说我是来救你们的,你信不信?”
鹞子哥无奈说道:“都回去吧,合查山上的老神仙到底是咋回事,你们难道不清楚吗?那就是个老鬼!现在它元气大伤了,躲到你们这里了,我们必须得处理掉它,不然回头它就得把你们全部弄死,吸了精气,滋养自身!你们别犯糊涂!”
那汉子怒喝道:“你放屁!”
“刘茹就是嫁给了你吧?”
鹞子哥忽然指向人群中的一人,说道:“她死了,就是你把她的尸体送上了合查山?你现在去看看,什么老神仙,根本没给她安排什么往生,她的头被砍下来了,就挂在那个破兵寨的门口,我们下来的时候都烂掉了!!”
那男子瘦小一些,黑脸膛子憋成了紫红色,旋即咬牙吼道:“那也是老神仙的安排,兴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呢?老神仙说了,许了我儿子一辈子富贵!”
果然,最终还是扯到了富贵。
拎着痰盂那妇人揶揄道:“刚子,你怕不是看我们过好日子眼红了吧?所以死活要把老神仙拉下马,你这是操的什么心?”
“……”
这边推推搡搡,争执不休。
后院那边却忽然传来了“吱”的一声怪异惨叫。
我顾不得这头了,冲着无双一招手,匆匆朝后门跑去。
顶在门前的众人一下子被触碰到了敏感的神经,我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喊——“打死他!”
而后便是兵兵乓乓的一阵打斗声。
后院里,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,那条大黄狗正一瘸一拐的往狗窝里钻!
“好手段,差点瞒过了我!”
我一看这条狗就知道是触动了我留下的符箓,这才被击伤了,伸手一指:“剁了这条狗!”
大黄狗一龇牙,低吼着就扑了上来。
无双手里的陌刀一挥,“噗”的一声,将这大黄狗劈成了两片,花花绿绿的东西撒了遍地,血肉兀自一跳一跳的,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狗尸上飘荡出来,在空中缭绕,渐渐化作一个面泛青气的男人。
“屠夫,老神仙,扑天虎?”
我嘴角噙着笑意:“你的身份还真是多,果真算起来,我们这算是头一次见面吧?好歹也是明末的一方豪强,居然能钻到狗身上避祸,我还真是小觑了你的能屈能伸了,这算什么?丧家之犬?”
扑天虎双目怨毒的盯着我,大概他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,不似那喜神一样哀求,只是狞笑道:“水王爷盯上了你,你以为你能活?老子等着你!”
“好汉子!”
我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,而后一挥手:“弄死他!”
无双早就按捺不住了,冲上去几下将之斩的魂飞魄散。
等我匆匆赶回去的时候,前面已经打成了一锅粥。
老白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那一痰盂子……
估摸着是打斗的时候被那娘们偷袭了,痰盂扣住脑袋,几个壮汉正把他按在地上围殴……
“打出去!”
我大喝一声,抡了天官刃就往外面冲。
对付这些人没法真的下死手,好汉架不住人多,冲进去没几下我就顶不住了,眼睛上挨了一记老拳,至于身上的脚印子更是不知多少了……
好在,几人汇合以后,倒是渐渐稳住了阵脚,拖着看不到路,四处跌跌撞撞的老白兀自冲向我们停在外面的汽车,好不容易上车锁死了门,车玻璃都被砸了个稀碎。
开车的是鹞子哥,这人打出了真火,怒吼一声,踩了油门照着人就往上撞,那些人也不是真不怕死,见状纷纷让开,这才冲开一条路,狼狈而逃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