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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一杯毒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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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成化十八年。www.biquge85.com

    临近年关之时,庭院之内,已然面目苍老的桑,触摸着发芽的长生花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那长生瓷已经满目血红之色。

    翠绿如玉的嫩芽上,已经有了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。

    “再有数日,应该就成了!”桑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。

    一旁的青然,则是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这数年以来,祂一直作为旁观者见证着。

    尤其是在不久之前,汪直班师回朝以后,对于桑的漠然,更是让那些太监宫女彻底的没了半点顾虑。

    因而,这段时间来,桑的饮食,都是祂在负责。

    生活虽然清苦了很多,可每日感受着即将开花的长生花,桑的笑容却反而一天比一天要好了。

    “现在……就差最后一件事情了。”

    桑的笑容微微收敛:

    “花道楼!花无常!”

    青然瞳孔一凝:

    “桑先生,你莫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桑点了点头:

    “有石犬小洋和长生花在,汪直此生无忧。”

    “可若是被花道楼和花无常算计……”

    “所以,必须除掉他们!”

    青然不由道:

    “你要怎么做?”

    桑没说话。

    可是看他的表情,似乎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。

    青然叹息一声,也不再追问。

    自从眼盲以后,桑的性情变得太过厉害了。

    从前,那超然物外、雷霆手段的黑衣宰相,彻底没有了。

    在外人眼里,他就像是没有了自尊,也没有了人格。

    但在青然眼中,桑却仿佛……活得更加明白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日之后,青然匆匆而回:

    “桑!”

    “不好了!”

    “汪直……汪直被满朝文武弹劾!”

    “如今……可能地位不保!”

    桑微微一顿,连忙道:

    “现在局势如何?”

    青然苦笑着摇了摇头:

    “起因是因为汪直罗织罪名,几乎抓走了九成的花神宫精英。”

    “也难为……他能够将一个罪名罗织扩散的如此恐怖,逻辑还紧凑无比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,虽然罗织的罪名条理清晰,甚至让人抓不住错处,但皇帝对他的信任已经到了谷底!”

    桑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这一点他也料到了。

    这些年,他虽然瞎了眼睛,却也不是毫不关心外面的事情。

    西厂日渐位高权重,再加上汪直心性丕变,几乎是发了疯一般的排除异己。

    甚至连东厂和锦衣卫,也在汪直的压制之下,名存实亡!

    再加上汪直的西厂掌管兵马,更在边境有些名望,这便让他和一般的宦官有所不同。

    因此,加上这日积月累的矛盾,不管花神宫到底有没有插手朝廷的事情,也注定了朱见深不会允许汪直此番大肆屠戮。

    念及至此,桑缓缓起身。

    青然疑惑的看着他。

    但是当桑提出,要去地牢看一看汪直的时候,青然却有些担忧。

    这父子俩,因为种种误会已经到了这般地步……

    若是见了面,发生了什么变数,这要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桑却似乎猜出了青然的顾虑,淡然一笑,却杀气四溢:

    “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遇到给脸不要的人,杀了就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当然,你不用动手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是神性,不能对人出手。”

    “你帮我……准备点东西就好。”

    说着,桑取了一张纸。

    当青然看到纸上的内容之后,勃然色变:

    “桑,你……”

    桑却摆了摆手,没有让青然继续说下去:

    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天牢之中,一身囚服的汪直端坐在那里。

    此时,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。

    也许,他对自己的结局,已经有所准备。

    只是,汪直的眼中,多少还是有着一丝不甘心的。

    除了一直带在身边的平安扣、紫檀如意之外,那枚尸解龙玉,被汪直放在掌心。

    就差一点!

    就差那么一点,就可以完全变成一片血红!

    哪怕是自己在明知道皇帝下了警告,却还是提前一步在西厂杀了所有花神宫的道人之后,得到的兵祸之力,还是差了那么最后一丝!

    “天意吗?”

    “不!”

    “我汪直什么时候信过天命!”

    一时间,汪直眼中满是愤怒之意。

    忽然,一阵清风拂过,吹散了整个牢房内潮湿发霉的味道。

    熟悉的青梅香味,萦绕在鼻间。

    只是……细细闻着,似乎还带了一丝血腥味。

    汪直笑了。

    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,抬起头来,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。

    终于,一缕酸楚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往日来,为了撇清关系而故作的狠毒和无情,终于在这一刻再也绷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父亲……”

    一声颤抖的呼唤下,桑也是浑身一震。

    他似乎懵了一下,随后露出一丝笑容。

    纵然盲了双眼,笑容却仿佛回到了当初。

    他一点点走到被锁链束缚的汪直面前。

    青然则是施展神术,笼罩在了整个牢房之内,没有打扰这对父子。

    桑微微颤抖的伸出手。

    汪直见状,激动的抓住,贴在自己的脸上。

    “这些年……孩子你也辛苦了……”桑的笑容带着一丝酸楚:“还有这道疤……”

    汪直低声抽泣着,缓缓摇头。

    桑轻声道:

    “好孩子,这些年也是辛苦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你既猜到我的用意,为何还要回来?”

    汪直狞声道:

    “正是因为知道,才不能让父亲一个人面对花神宫!”

    “当日,我听到青然之言,便在暗中调查!”

    “终于让我查到了蛛丝马迹!”

    “父亲,你体内的蛊……”

    桑摇了摇头:

    “子母蛊已然攻心,我如今已是风烛残年。”

    “好了,不说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为你卜算一声,不成想你这最后的杀劫,竟不单单是那海西女真之事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,你杀了花神宫那么多人,花道楼和花无常也必然恨你入骨。”

    “皇帝如今也信任他们,这件事情……已经无解。”

    汪直沉默下来。

    这一点,他在动手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。

    自己位高权重的时候,花神宫就敢算计自己。

    那么……就算皇帝不杀自己,花神宫也饶不了自己。

    “孩子,原谅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能杀了皇帝。”

    “朱见深再如何不堪,可于江山社稷大明朝而言,他还算是个好皇帝。”

    “大明的气数,若是因为我一时杀念而有所改变,这滔天因果,不单单是我,也会影响到你和青然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的反噬,甚至不单单会影响你此生……”

    “甚至,还会伴随你永生永世!”

    “至于花神宫,我会想办法,你就不要操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,小洋如何了?”

    汪直点了点头:

    “父亲放心,小家伙很好!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桑笑了笑:“那……如意和平安扣,可还带在身上?”

    汪直又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桑似乎是彻底松了口气:

    “如此……就好。”

    说着,桑的手边出现了一块毛巾和一盆清水,是青然以术法之力给到他的。

    “来,父亲给你擦擦身上的尘土。”

    汪直默默的脱下身上的囚服。

    当温热的水触碰到后背时,桑那被绢布所遮蔽的双目内,流下斑斑血泪。

    这是自己亲自让青然做的。

    纵然是为了让汪直活下来,可到底……作为父亲来说,在触摸到那般惊心的伤口,怎会不心生愧疚。

    汪直微微低着头:

    “父亲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从来没怪过你。”

    桑轻轻一笑,喃喃道:

    “我曾经跟你说过,不管到了什么时候,都要有一个体面。”

    “你当年,是碎碎平安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,是汪直。”

    “更是我的儿子。”

    “哪怕是成了阶下囚,你也和其他人不一样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,桑又替汪直重新盘了头发,擦去脸上的污秽。

    “来,父亲给你带了新的衣服,这就给你穿上。”

    汪直红着眼眶,看着那做工精美的蟒袍:

    “父亲,这……”

    桑却道:“你担得起蟒袍!”

    说着,桑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汪直要上去搀扶,桑却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虽无双眼,却还是一点点给汪直披上了新衣。

    此时,桑的后背之上,点点红梅绽开,香味融合着血的味道,透着一丝最后的诀别。

    在将冠帽也佩戴整齐之后,父子两人又重新席地而坐。

    “虽然看不见,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穿着……一定很好看。”

    说着,桑又取了酒壶。

    精美的酒杯放在汪直的面前,一杯酒水落下。

    汪直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
    桑喃喃道:

    “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已经没有任何法子可以救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最后的最后,只能给到你一点体面罢了。”

    一时间,牢房内只有死寂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,汪直微微一笑:

    “父亲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怪你。”

    “比起……被花神宫的人欺辱,亦或者是被皇帝下令斩首,一杯酒,已经是最好的结果!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后悔啊……后悔手段没有再酷烈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就差那么一点点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就可以将那尸解龙玉……”

    桑一把握住汪直的手,哽咽道:

    “不说了!”

    “这件事情怪我,我该告诉你暖玉之事……”

    汪直红着眼眶,笑着端起了酒杯。

    这一刻,桑颤抖的握住了汪直的手腕,就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。

    “父亲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从来不后悔做你的儿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恨……”

    “到头来,我竟什么都没帮到你!”

    说罢,汪直将杯中毒酒,一饮而尽!

    顷刻间的眩晕,一阵朦朦胧胧的困意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原来……毒酒没有想得那么痛苦。

    汪直咳出一口鲜血,顺势栽倒在桑的怀中。

    他抬头看着延伸到桑脖颈之处的血梅花纹身,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:

    “父亲……你还记得……我第一次送你花的时候吗?”

    “我本来想送你梅花的,可是……梅花太清冷了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,我在上元节送了你一束芍药。”

    “当时……你很开心的……”

    父亲压下心中伤悲,呢喃道:

    “是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束花……是父亲收到的……最好看的花……”

    汪直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。

    终于,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:

    “其实……我真的……不希望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只是……我的父亲啊……”

    刹那,汪直带着一丝遗憾,闭上了双眼。

    眼角滑落的最后一滴泪水,绽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而那最后定格的笑容,却又仿佛……没有了遗憾,反倒带着一丝满足之色。

    桑微微低着头,摸索着擦拭着汪直嘴角的鲜血:

    “孩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睡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安心的睡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希望你……不要怪父亲才是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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